第２７卷第４期 教育学院学报 Ｖｏ１．２７．Ｎｏ．４ ２０１１年１０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０Ｆ ＸＩＮＪＩＡＮＧ ＥＤＵＣＡＴ１０Ｎ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 ０ｏｔ．．２０１ １ 庄子自然审美观探析 高国雄 （师范大学文学院，乌鲁木齐８３００５４） 摘要：在中国古代美学家中，庄子的审美观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自然审美观。这种自然审美观“素朴”是 其纲领，“本真”是其本质，“大美”是其追求的最高境界，“雕琢复朴”是其艺术主张。这种美学思想对中国后 世美学和艺术影响极为深远。文章对庄子的自然审美观及其渊源进行了阐释与论述。 关键词：庄子；自然审美观；分析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３５８８（２０１１）０４—０ｌ１７—０４ 庄子思想的核心是崇尚“自然”。庄子所说的 之朴，不足以为辨。”天鹅的白和乌鸦的黑都处于 “自然”不单指今人所谓的自然界，而是“天人合 本然，这就是“朴”。可见，素朴就是事物纯任天 一”的宇宙、万物和人生；是事物具有整体性、普遍 性的本然状态，即所谓的“夫水之于沟，无为而才 性和超越性的“自本自根”④，是不可感知、不可言 自然矣。”庄子以素朴为美，正是取了这种含义。 说，但可以用人的生命来验证的宇宙本源，即“道”。 美者自然天成，美者自然素朴。因此，庄子坚决反 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指出：“老子所 对一切人为的雕饰。“是故至人不为，大圣不作， 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 观于天地之谓也。” 识。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 庄子丰 《应帝王》记载：“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 富和发展了老子的自然论。在他看来，“自然”在 忽，之帝为浑沌。倏与忽相与遇于浑沌之地。 本质上是美的，或应将“自然”看作美的。所以，他 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某报浑沌之德，日：‘人皆 反复强调自然素朴，崇尚自然真情，向往自然大美， 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 由此主张艺术的自然天成。对此，罗思美先生概括 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浑沌本是浑然天成的初始 为：“庄子‘篇篇皆以自然为宗’。论逍遥，则主张 状态，亦是素朴之美的象征，但倏与忽非要凿以七 适性；言齐物，则强调‘天籁’；谈养生，则‘依乎天 窍，以致七日而亡。这个悲剧清楚地告诉我们：不 理’，因其固然；处人间，则‘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己 管出于何种目的，违背自然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 以养中’；论德充，则‘安之若命’；求宗师，则‘安时 自作聪明的有为，只会破坏事物作为“浑沌”的天 而处顺’；应帝王，则‘顺物自然无容私正’。都表 然素朴美。所以，《在宥》云：“无为而尊者，天道 现出‘宛转附物’的自然态度。”＿２ 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这里的“天道”就是“浑 沌”，是顺其自然、无饰无为，保持了事物天然本 一、自然素朴是庄子自然审美观的纲领 性的至美境界。这是庄子极力推崇的。这里的 “人道”就是人工“凿之”，是破坏了事物天然本性 “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这是庄子自然 的矫饰与伪装，所以不仅不美，而且是丑的。 审美观的基础和纲领。《刻意》云：“素也者，谓其 “为”者伪也，这是庄子坚决反对的。可见，“天 无所杂也。”保持了事物天然本色的是“素”；《天 道”成就美，“人道”戕害美。《天运》中“丑女效 运》云：“夫鸪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 颦”的故事同样蕴含着这个道理。这些寓言故事 ［收稿日期］２０１１—０３—２６ ［作者简介］高国雄（１９５５一），男，乌鲁木齐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学。 ｌ１７ 第２７卷第４期 教育学院学报 ２０１１年ｌ０月 无不形象地说明：一切违背“天籁”精神的东西都 是不美的，即“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 顺其自然的态度，循道而行，复归本真，才能成为 之则悲。”只有保持事物的自然状态，保持素朴品 格，才是美的，才能给人以自然的、生气勃勃的审 “真人”。《渔父》中所谓的“真者，精诚之至也。不 精不诚，不能动人”等，仍然强调的是人的天性本 真。这些无不说明庄子一贯反对一切违背人类“性 命之情”的矫饰与虚伪，认为只有“不以心捐道，不 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所以，只有让人的个性得 美享受和质朴的、充满意趣的审美体验，也才能 “无为而尊，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总之，美者自然也，美者素朴也。要求人们不 到充分自由的发展，只有无拘无束地表现人“受于 仅要尊重物性，使万物依于天性，不以人害物；而 且更要保持人的本真，做到自然无为，率性纯朴。 二、天性本真是庄子自然审美观的本质 陈鼓应先生认为：“庄子的自然哲学……以人 类为本位，并将生命价值灌注于外在自然，同时，将 外在的自然点化为艺术的世界”，“合着至美的价 值”。 可见，庄子所谓的“天人合一”源于“人”又 归于“人”，即最终追求一种完美的理想人格。所 以，保持事物的素朴品格，最终乃是为了保持人的 “天性本真”。因此，这里的“天性本真”的“真”，主 要是指人性真、人情真、人的一切活动都“不失其性 命之情”。换言之，人的一切都应该同人类生命的 自然发展规律相一致。把握规律是“真”、是自由 性；按照规律而存在而发展是“善”、是目的性；二者 的高度融合而又寄寓情感和感性显现是“美”、是 人类生存和发展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我们认为， 庄子关于真与美互融的美学观点与上述论述是基 本吻合的。《庄子》中“真”这一概念的基本含义指 的就是人本有的原生态中充满生命活力的元素。 它是一种在主观精神上建构的、与世俗社会相对 立、与天地万物化为一体的真善美高度融合的 “道”之至境。处在这种境界中的人已经不再把各 种世俗规范作为一种束缚，而是把天地万物、自然 社会的运行法则化为自己的一种内在需要，化为自 己心理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化为自己的血肉，于 是已经不知不觉中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了。这样， 就要求人们必须顺应“自然”，完全按照人的“本 真”或“自然”法则去活动、去表现；而不能以任何 人为的东西去规范、去强制、去改变它。 《秋水》云：“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 鼻，是谓人。故日：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 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所谓“反其 真”，就是回到纯任自然的本真状态。人只有抱着 １１ ８ 天”的真情实感才是最美的，即“功成之美，无一其 迹”。遵循人生自然规律，真纯不羁，率性而为，始 终是庄子所推崇的人格理想。所以对于当时极端 功利主义的墨家，庄子不屑一顾；对于“以诗礼发 家”的儒家，庄子也曾多次予以猛烈的抨击。 可见，强调真与美互融的关系是庄子美学的 重要特点，并由此形成了与先秦诸家、特别是儒家 颇为不同的审美观，那就是“法天贵真”。所以庄 子一再赞赏那种不加人为的天然之美，反对一切 破坏这种天然之美的行为。所谓“大巧若拙”“大 朴不雕”“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所谓“曲者不以 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 以胶漆，约束不以绳索”等，讲得都是这个道理。 《马蹄》亦云：“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 靡，怒则分背相娜”，而自称“善治马”的伯乐却用 “烧之，剔之，刻之，雒之”等方法，使马失去了其 “本真”，也就破坏了马的天然之美，这也是伯乐 的“罪过”。这些显然带有很强的象征意味：对人 也不能刻意“雕饰”，也应保持人的“本真”。人的 “本真”才是美。 三、无限大美是庄子自然审美观的精髓 追求无限大美是庄子自然审美观的精髓和极 致。所以，他笔下的鲲鹏具有其背“不知其几千 里”“其翼若垂天之云”，其势可“抟扶摇羊角而上 者九万里”之大美；他描绘的栎树亦有“其大蔽 牛，絮之百围，其高ｆ临山十仞而后有枝”之大美； 还有他追慕的“神人”“智人”，也都个个伟岸巨 大。这种大美虽然经过庄子之手显得无比神奇和 遥远、飘渺，却充分地体现了庄子对于事物自然本 性的无限性和永恒性的喜爱，透露出庄子对于个 体生命自由的向往。 这种无限大美仍然源于“道”。庄子是从 “道”无所不在、无所不包的自由、无限和永恒出 高国雄：庄子自然审关观探析 发，认为美就产生于这种自由与无限的永恒境界 之中。而巨大无比的事物在时空与本质上都拥有 如何在这种窒息的环境下发现自我、完善自我，充 这种自由性和无限性。《天道》即云：“夫天地者， 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知北游》 亦云：“天地有大美”“而达万里之通”。这个万里 之通的天地之大美，亦即黄帝尧舜之共美。之所 以美，就在于它充分体现了“道”的自然无为的根 分体现人的自由本性和存在价值呢？庄子利用对 这种大美的神往和赞美，刻画出一个个奇大无比 的神人巨物，来寄托自己对个体生命自由和精神 无限的渴望。能在无边的宇宙里徜徉，能在万年 的时光中永存，那该是多么地愉悦、自由和幸福。 也因为“道”只能诉诸“超感经验”和“理性直 本特性，具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和无限性，是无所比 拟的美。超越了无限时空，宇宙只剩生命个体，一 切外来的事物都显得渺小而无力，只有生命最具 魅力。它可以给人力量和无限的生机，使人自由 地享受无限大美，从而感悟“道”之精神。 质而言之，庄子追求的自然美是超越了声色 嗅味等物质形态的“大美”。这个“大美”是绝对 的、无限的、永恒的和唯一的。它是至真至善至 美，是毋庸置疑和不可转化的美。 从庄子所处的时代来看，道家的“道”很大程 度上源于对当时礼乐制度和文化的反思与批判。 庄子所推崇的理想社会的基本法则是“自然无 为”，即礼乐制度诞生之前原始社会的基本法则， 亦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道”。但这种社 会理想和政治主张在庄子那里已上升为哲学高 度，成为一种无声无色、无味无形、超言绝象、虚静 恬淡、不可摹写、难以言表的生命本体，因此，“素 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所谓“天地有大美而 不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至乐无乐，至誉无 誉”等，无不阐明“道”这种“大美”的特征一自然、 混沌、无为、无限。它也是庄子眼中原始社会的特 征，亦是庄子毕生所崇尚和追求的美。 显然，庄子认为“道”即“大美”，“大美”即 “道”。“道”以人为本，所以，最终还是以人的自 然无为的自由本性的实现为美。庄子既然认为人 的精神世界是无限的，人的本性是自由的，因此， 人只有在不受外来束缚自由发展时，才能真正展 示自己生命的伟大，同样才能体会到作为人的真 正权利，那便是享受自由，展现生命。如果将人置 于狭小的空间，没有自由发展的条件与机会，那么 生命“再好”也无美可言。生命个体都有追求自 由的权利。但是，庄子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后世 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 为天下裂”的“礼崩乐坏”的时代，人们基本上丧 失了生存的权利，基本上不存在自由发展的空间。 观”，所以，庄子还认为“大美而不言”，人们应该 得意而忘形、“得意而忘言”。 四、雕琢复朴是庄子的艺术主张 庄子认为真正的审美就是对“道”的把握和 观照。这是一种超时空、泯物我、一死生的“与道 同一”的“理性直观”。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如 果把自然界和理想社会看作“道”的作品，庄子并 不是一概反对艺术。其实，庄子已经注意到了艺 术强烈的情感感染功能和对“道”的巨大诠释作 用。否则，他也不会主要以“寓言”体式撰写出 《庄子》一书。他反对艺术，是因为当时的艺术大 多不符合“道”之精神，“克己复礼”的功利性太 强，所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 之事父，远之事君。”所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 乐。” 所以，他才对其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与否 定。《马蹄》云：“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 毁，孰为圭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 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 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 义，圣人之过也。”牺尊、圭璋、礼乐、文采、六律这 些人所刻意为之的东西，统统失去了“道”所赋予 的自然无为、自由自在的本性，因此，不仅无美可 言，而且有害于人性，有害于人对“道”的把握和 观照。所以，庄子主张，倘若非要进行艺术的雕饰 不可，也应顺应自然，返璞归真。为此，他提出 “雕琢复朴”说。 “雕琢复朴”一语最早见于《应帝王》列子学 道的寓言故事。列子学道，开始从师于只知小道 而无大道的巫师。后来醒悟，决心从头学起，于是 返回家中，三年闭门不出，倾心于壶子，修身养息， 感悟自然，终得大道。庄子称列子的这种转变是 “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山木》中北宫奢 为卫灵公铸钟敛取赋税的故事寓意亦在于此。可 １１９ 第２７卷第４期 教育学院学报 ２０１１年１０月 见，“雕琢复朴”就是要求艺术创造应巧夺天工、 雕而无痕，使经过加工改造之后的艺术品仍如天 造地设一样富于天然之美。 态度，从而也就极力推崇“自然”美。 总之，庄子的自然审美观崇尚素朴美，是为了 追求人性的天然本真美；崇尚无限之大美，是因为 所谓“复朴”，就是模仿自然，因任自然，随物 自成，得其本性。在《天运》中，庄子便以传说中 黄帝的《咸池》之乐阐明了这个道理。因《咸池》 是黄帝“奏之以人，征之以天”的自然天成之“至 无限之大美最能体现“道”的精神；崇尚“自然” 美，反对一切虚伪矫饰的艺术美，是因为包含人和 人类社会的“自然”美最能达到无迹、无己、无功、 无名的“心斋”与“坐忘”的精神绝对自由之境界。 乐”，因此“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 而这一切统统源于“道”又归于“道”。 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郁守神，以物 在中国古代美学发展史上，庄子的这种自然 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旋律之丰富，韵味 美学是最具哲学意味的美学，也是最具艺术性和 之高妙，无与伦比；而且“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 诗意的美学，还是具有心理学内容的美学。所以， 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意象之宏大，意境 它对后世的美学和艺术影响极为深远。就是在今 之玄奥，撼人心魄。庄子还借黄帝之口进一步强 天，在人文生态美学等诸多领域里，在“人也按照 调：“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道可载而 美的规律来建造”和谐社会的进程中，庄子的自 与之俱也。”这也就是说，听着这种“奏之以阴阳 然美学思想依然具有不可低估的美学价值。因 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的“天乐”，便可最终进 此，我们要珍惜这份宝贵的美学遗产，以坚持去粗 入与道同一的境界。 取精，去伪存真，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原则批判 可见，“雕琢复朴”就是主动地“奏之以人，征 地继承这份遗产。 之以天”；就是自觉地与天相合、与道同一；就是“雕 琢”而“复朴”，最终达到自然天成之效果。如果只 注释： 是为了展示华丽、富贵和伦理，那么再精心的雕琢 ①本文庄子引文均见于张默生原著，张翰勋校补．庄 也会丧失生命的活力、质朴、自由和魅力。倘若雕 子新释［Ｍ］．北京：新世界出版社，２００７． 琢得天衣无缝，给于事物更多的活力、质朴和自由， 参考文献： 那么这种雕饰还是值得提倡的。但是，无论如何， ［１］司马迁．史记（卷六十三）［Ｍ］．北京：中华书局， １９５９． 庄子重视的都不是人为创造的艺术美，而是自然无 ［２］罗思美．刘勰、庄子自然观之比较・文心雕龙研 为的“自然”美。正如陈鼓应先生指出：“在庄子心 究（第三辑）［Ｍ］．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８． 中，广大的自然仍是各种活泼生命的流行境域，自 ［３］陈鼓应．庄子浅说［Ｍ］．北京：三联书店，１９９８． 然本身，合着至美的价值”。＿３ 庄子深爱这个包含着 ［４］徐志刚．论语通译［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自然本性的人的自然世界，对其采取肯定与赞赏的 】９９７． Ａ Ｓｔｕｄｙ ｏｆ ｔｈｅ Ｎａｔｕｒａｌ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 Ｓｔａｎｄａｒｄ ｏｆ Ｃｈｕａｎｇ Ｚｉ Ｇａｏ Ｇｕｏ——ｘｉｏｎｇ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Ｘｉｎｊｉａ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Ｕｒｕｍｑｉ ８３００５４，Ｘｉｎｊｉａｎｇ）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Ｔｈｅ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 ｓｔａｎｄａｒｄ ｏｆ Ｃｈｕａｎｇ Ｔｚｕ ｉｓ ｕｎｉｑｕｅ ａｍｏｎｇ ｏｔｈｅｒ ａｎｃｉｅｎｔ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ｅｓｔｈｅｔｉｃｉａｎｓ．Ｈｉｓ ａｅｓ— ｔｈｅｔｉｃ ｓｔａｎｄａｒｄ ａｄｖｏｃａｔｅｓ”ｓｉｍｐｌｉｃｉｔｙ”．ｕｎａｆｆｅｃｔｅｄｎｅｓｓ’’ａｎｄ”ｎａｔｕｒａｌ ｂｅａｕｔｙ”ｗｈｉｃｈ ｈａｖｅ ａ ｆａｒ—ｒｅａｃｈｉｎｇ ｉｎ— ｉｆｕｅｎｃｅ ｏｎ ｔｈｅ ｓｕｃｃｅｅｄｉｎｇ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ｓ ａｎｄ ａｒｔ．Ｔｈｉｓ ｐａｐｅｒ ａｔｔｅｍｐｔｓ ｔｏ ｄｉｓｃｕｓｓ ｔｈｅ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 ｓｔａｎｄａｒｄ ｏｆ Ｃｈｕａｎｇ Ｚｉ．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Ｃｈｕａｎｇ Ｚｉ；ｎａｔｕｒａｌ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 ｓｔａｎｄａｒｄ；ａｎａｌｙｓｉｓ ［责任编辑：袁晓玲］ １２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