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５卷 第１期 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Ｈｕｂｅｉ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 ａｎｄ Ｓｏｃｉｌａ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Ｖｏ１．３５ Ｎｏ．Ｉ，２０１５ 罢官潜居・被系诏狱・提学江西 ——李梦阳研究之四 石 麟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石４３５００２） （摘要］ “八虎”事件过后，李梦阳被罢官，潜居开封。后刘瑾发现奏章底稿出自梦阳，将其抓入京 城，系诏狱，命在旦夕。幸亏友人康海挺身相救，才化险为夷。刘瑾垮台后，李梦阳起复，提学江西。他工 作勤勉，四处奔波，并将自己的文字留在庐山脚下、赣水之滨。然而，空同子并不知道，这却是他仕宦生涯 的最后辉煌。 ［关键词］李梦阳；潜居；入狱；起复 （中图分类号） ｏ６．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４７３３（２０１５）０１—００５６－０６ ｄｏｉ：１０．３９６９／ｊ．ｉｓｓｎ．１００９—４７３３．２０１５．０１．０１１ 刘瑾等“八虎”，是正德初年震惊朝野 的一件大事。事后，李梦阳被罢官，潜居开封。 可这时的空同子哪里知道，还有更大的人生的惊 涛骇浪在等待着他，当然，也还有仕途的最后一 次机会在向他招手。 《族谱》，分为《世系》《家传》《大传》《外传》《谱 序》五部分。修族谱，是一种在家族内部权威地 位的体现，也是一种内心淡泊宁静的表现。但此 时的李梦阳真正如同隐居隆重的诸葛孑Ｌ明一样 “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了ｎ－ｑ？非也！ 正德三年春，李梦阳曾到辉县一游。这里， 本来，按照李梦阳在劾奏“八虎”事件中的 作用而论，他应该是刘瑾最主要的仇人之一。但 也就是《左传》隐公元年所记“郑伯克段于鄢”而 后“大叔出奔共”的那个地方。在这么一个容易 让人发怀古之幽情的古城，空同子有何感慨呢？ 且看他的《游辉县记》所写：“李梦阳日，诗云：泌 因为当时刘瑾并不知道的奏章草稿出自梦 阳之手，因此，仅将其视为一般的“奸党”成员， 罢官而已，未作特殊处置。 正德二年（１５０７）闰正月，李梦阳被罢官，放 归田里，携妻左氏潜居大梁。当年春三月，梦阳 在开封附近“筑草堂而居其地。”秋七月，又于 之洋洋，可以乐饥。予当正德戊辰，值春仲之交 而游于辉县。于是览苏门之山，降观于卫源。乃 登盘山，至侯赵之川，遂览于三湖返焉。李子登 苏门之山，扣石而歌，歌日：泉水活活北之流矣， 有女怀春采彼薇矣，山川修阻暮予何之矣。歌竞 长啸，响应林谷，时人莫测也。”表面看来，李梦 阳是何等平静、何等悠闲，似乎对国家大事、Ａ＇－人 前途都漠不关心。用力于家谱整理，寄情于山水 悠游。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却充满着愤懑和痛 苦。那句“歌竟长啸，响应林谷，时人莫测也”， “草堂之东，筑台高二丈余”，名“俯然台”。冬十 一月，又于“草堂之南，筑瓦堂庐旅，名日‘需于 堂’。”（以上引文，参见《空同集》卷四十九《河 上草堂记》《倚然台记》《需于堂记》，以下凡引该 书原文，一律不注出处，只标篇名。）同时，又作 《定居》诗。诗云：“故业秦山北，新居梁苑西。 平生一丘壑，何处竟安栖。玄豹终随雾，神龙或 困泥。向来登眺梦，常绕杜陵溪。” “玄豹终随雾，神龙或困泥”的潜居生活开 始了，李梦阳干了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呢？ 正德二年十一月，李梦阳修成自己家族的 ［收稿日期］２０１４－－１０－－１４ ［作者简介］ 石麟，男，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可谓泄露天机，是从献吉先生心底发出的喟叹。 结合正德二年他所写的一首长诗《东园翁歌》， 我们更可以看出这位曾经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 业而４－杀羽而归的空同先生的内心ｌ＿界。歌云：Ｌｔ “东园翁今六十余，面常泥垢发不梳。身藏 ５６・ 宝剑人不识，反闭衡门读古书。此翁十五二十 时，咳唾落地进成珠。陆机不敢以伯仲，管辂警 敏空嗟吁。生鳞既与蛟龙伍，未汗宁同凡马趋？ 尔时射策黄金阙，三百人中最英发。骅骝举足狭 万里，便欲登天揽日月。岂知德尊常耱轲，独买 扁舟泛吴越。三十年来万事变，富贵于我真毫 发。归来灌园种琼花，荷锄自理东门瓜。夜眠海 月挂丹牖，昼看江风滚白沙。辽东合有逢萌宅， 齐西再睹陶朱家。北郡李生三十六，摈斥高歌卧 空谷。前辈后辈道岂殊？同坐同行限江麓。东 望东园乱心曲，安得逐尔骑鸿鹄？” 在这首摩仿王维《老将行》的长歌中，李梦 阳对那位寓居东园的前辈知音极尽歌颂、赞美之 能事。其实，这哪里是在写什么“东园翁”，分明 是作者在写自己！潜居大梁的李梦阳，有着射策 金阙、咳唾成珠的过去，也有着身藏宝剑、高卧空 谷的如今，还憧憬着举足万里、登天揽月的将来。 多少痛苦、多少忧郁、多少愤慨、多少希冀，全都 在这当哭的长歌中奔流进发而出。这就是李梦 阳，三十六岁的李梦阳，正可以大显身手、报效国 家而只能潜居大梁之墟的李梦阳！ 正当李梦阳在大梁之墟饮恨潜居时，刘瑾终 于得知那篇要命的以户部尚书韩文领衔的《劾 宦官状疏》竟然出自李空同这区区五品郎中之 手，不禁勃然大怒。于是，正德三年五月，刘瑾矫 旨将梦阳由开封抓到京师系诏狱。 何以谓之“诏狱”？辞书的解释是：关押钦 犯的牢狱。《明史・刑法志一》谓：“或本无死 理，而片纸付诏狱，为祸尤烈。”现代学者丁易在 其《明代特务政治》一书中专辟一节“十八层地 狱——诏狱”来介绍这人间地狱的惨酷情景： “所谓诏狱便是锦衣卫狱。特务逮来的人 以及下令交给特务问讯的人都关在这狱里。 狱由北镇抚司专领，这司原本是锦衣卫使的下 属，成化十四年，增铸北司印信，一切刑狱不必关 自本卫，连卫所下的公事也可以直接上请皇帝解 决，卫使不得干预，至于外庭的刑部大理寺都察 院三法司自然更不敢与之抗衡了。这牢狱环境 十分阴惨，直是十八层地狱。” 而该书曾经引用的《万历野获编》中的一则 材料，则更能证明其间“阴惨”状态：“凡厂卫所 廉谋反弑逆及强盗等重辟，始下锦衣之镇抚司拷 问。寻常止云‘打着问’，重者加‘好生’二字，其 最重大者，则云‘好生着实打着问’。必用刑一 套，凡为具十八种，无不试之，亦从无及士人者。 不知何年始加之缙绅，后遂为恒事，士气消折尽 矣。镇抚司狱，亦不比法司。其室卑入地，其堵 厚数仞，即隔壁嗥呼，悄不闻声。每市一物人内， 必经数处验查，饮食之属十不能得一。又不得自 举火，虽严寒不过啖冷炙披冷衲而已。家人辈不 但不得随入，亦不许相面。惟拷问之期，得于堂 下遥相望望见。”（卷二十一《禁卫・镇抚司刑 具》） 当时，刘瑾掌管了司礼监，而司礼监又控制 着锦衣卫、东西厂等特务组织。据《明史・刘瑾 传》记载，正德元年那场“八虎”的斗争，其 转折点就是“帝大怒，立命瑾掌司礼监，永成掌 东厂，大用掌西厂”从而导致宦官得势、大臣遭 殃的恐怖结局的。在将刘健、谢迁赶下台以后， 李东阳依违其间，马永成、谷大用原本就是“八 虎”中人，朝政大权尽落入刘瑾手中：“是时，内 阁焦芳、刘宇，吏部尚书张彩，兵部尚书曹元，锦 衣卫指挥杨玉、石文义，皆为瑾腹心。”也就是 说，当时的诏狱，更在刘瑾的直接掌控之下。 李梦阳，作为刘瑾最切齿的仇人，现在被抓 进刘瑾操控的“十八层地狱”——诏狱之中，他 的结局注定凶多吉少。李梦阳自知情况不妙，忧 心忡忡，在从开封到京城的路上写下《离愤》五 首，表达了心头的离愁别恨和愤懑痛苦。诗前小 序云：“正德戊辰年五月，阉瑾知劾章出我手，矫 旨诏狱。”诗云： “采采河边兰，鲤鱼何盘盘。念我同胞人， 诀绝摧心肝。事变在须臾，浮云逝无端。临发路 踟躇，谁敢前为言。原钨抗高声，我行何时还？ 十步九回头，泪下如流泉。其二：练练晨明月，郁 郁风中柳。苍茫遮我车，识是平生友。感君故意 勤，赠我双琼玖。虎狼夹衡轭，狐狸草间走。东 方渐发白，聊归勿为久。天威煽方处，君子毖其 口。其三：北风号外野，五月知天寒。海水昼夜 翻，南山石烂烂。丈夫轻赴死，妇女多忧患。中 言吐不易，拊膺但长叹。永夜步中庭，北斗何阑 干。裂我红罗裙，为君备晨餐。车动不可留，伫 立泪汛澜。愿为云中翼，阻绝伤肺肝。其四：驱 车重行行，前上西山陲。白日忽已冥，归鸟来何 迟。飘风吹征衣，北逝方自兹。行路见我行，不 行为嗟咨。苦称途路涩，君子英何之。欲诉难竞 陈，天命自有期。其五：结发事君子，缔结固不 解。青蝇玷白璧，馨香逐时改。恩阻爱不周，弃 掷良在此。红尘何冥冥，白日沦西海。对面有诀 绝，何况万余里。得宠各自媚，谁为展情理。讹 言方猬兴，君子慎其始。” 就是在这样一种悲愤满腹而又无可奈何的 复杂心境中，李梦阳告别了妻子亲属朋友，离开 了第二故乡开封，被大刽子手刘瑾投进了归路渺 茫的俗称“天牢”的诏狱。 ・５７・ 刘瑾对李梦阳恨之入骨，大家都认为此次空 同子必死无疑。李梦阳在诏狱之中，更是感到万 分痛苦。兼之周围环境的恶劣，他几乎濒临绝 后快的。李梦阳本人呢？当然也意识到这一次 在劫难逃。而且，当时似乎谁也救不了李梦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梦阳自己突然想到一个 望。在《下吏》诗中，他表达了这种心态。该诗 序云：“正德戊辰年，坐劾刘瑾等封事。”诗云： “十年三下吏，此度更沾衣。梁狱书难上， 人可以救自己一命。这个人就是康海。 原来刘瑾用事之初，也知道沽名钓誉，弄几 个名流来给自己装点门面。他首先看中了状元 出身的同乡康海，多次派人与康状元拉关系，康 海没有理会他。而李梦阳虽然祖籍庆阳，但当时 没有甘肃省，庆阳亦属陕西。从这个意义上讲， 李梦阳与康海、刘瑾都是“关中”老乡。李梦阳 秦庭哭未归。围墙花自发，锁馆燕还飞。况属炎 蒸积，忧来不可挥。” 李梦阳毕竟是一个见过大世面而且性格坚 定到十分倔犟的知识分子，因此，身陷十八层地 狱时，仍然能通过对“围墙花自发，锁馆燕还飞” 的描写，借助大自然的美丽来反衬内心情绪的极 端糟糕，这也体现着空同子诗艺的纯熟。然而， 当真正的好消息传来的时候，他那种抑制不住的 兴奋和喜悦还是要顽强地表现出来的。如《在 狱闻余师杨公诬逮获释踊跃成咏十韵》一诗，就 足以证明这一点。 杨一清是李梦阳的老师，当然，这个老师并 非一般意义上的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而是宗 师大人的意思。早在弘治五年（１４９２），时年二 十一的李梦阳回原籍陕西参加乡试，排名第一。 是谁对他报以青眼呢，就是当年提学陕西的杨一 清。据载：“时邃庵杨提学陕西，见公，大奇之， 补为弟子员。”（徐缙《明江西按察司副使空同李 公墓表》）不仅如此，这位提学副使还“赏识李献 吉，召置门下”。（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杨少 师一清》）可见杨一清对李梦阳确实是恩情深似 海了。而杨一清在此后的岁月中，守边有功，但 却得罪了刘瑾。正德初，“刘瑾憾一清不附己， 一清遂引疾归。……瑾诬一清冒破边费，逮下锦 衣狱。大学士李东阳、王鏊力救得解。”（《明史 ・杨一清传》）这真是令人遗憾的政治悲剧，当 年一对惺惺相惜的师生，像杨一清、李梦阳这样 正人君子，如今却被权阉双双投入诏狱。这正从 一个侧面证明了正德初年政治之黑暗。 所幸经过李东阳等力营救，杨一清终于 重见天日，但李梦阳却仍然深陷牢狱之中。然 而，当身陷图固的李梦阳得知恩师脱离险境之 后，不禁喜出望外，写下了为杨一清的 诗篇：“六苑中丞府，三边大将旗。先皇亲授钺， 报主独搴帷。朔漠威名壮，风霜鬓发衰。功高元 避赏，道大不容时。丞史轻周勃，朝廷重子仪。 未论遭脯鸟，先已纵涂龟，北固潜夫早，东山起谢 迟。蛟龙没海阔，Ｅ１月倒江垂。杖屦金山寺，文 章铁瓮碑。终颁陆贽诏，四海渐疮痍。” 就在李梦阳歌颂恩师的同时，刘瑾对李空同 这位敢于与自己作对的区区五品郎中的却 日益加剧。按照刘瑾的想法，是必欲杀李梦阳而 ・５８・ 当然知道康海在刘瑾心目中的分量，同时也知道 自己与康海之间友情的深厚。于是，他从牢房中 写一短信让妻弟左国玉迅速传递给康海，请老朋 友出面营救自己。 关于康海营救李梦阳一事，当时人多有记 载。 王世贞在《弁山堂别集》卷二十九中有详细 的记述：“康对山海卒，吕楠为墓表，谓庆阳李献 吉词赋追汉魏，自谓一时豪也。尝犯宦官刘瑾， 系狱几死，先生既用策脱之。李后着文，令他人 擅其美。李名士也，犹且不识，况其它乎？至许 宗鲁为传，尽削之，而张治道为行状，则甚详。云 韩文率诸大臣劾瑾等擅权，而弹文出李梦阳手， 恨之，以他事构梦阳下狱，欲致之死。人情汹汹， 莫敢拯救。梦阳自狱中传帖甚急，日：‘对山救 我，救我！’何柏斋对众日：‘对山肯救之瑾，李尚 可活也。’人以语先生，先生日：‘我何惜一往，而 不救李耶？’先生虽承往，而人犹难之。明日，先 生同御史某，往左顺门。值柏斋自内阁出，日： ‘此为献吉来耶？’先生日：‘是！’柏斋附先生耳 日：‘此可独往，不可与他人同也。’先生遂不之 往，且谓柏斋日：‘瑾横恶，肆权人也。性好名， 可诡言而夺，不可正言而论也。’柏斋日：‘此惟 先生能之，他人不能也。’又明日，先生往瑾所。 瑾闻先生至，倒屣迎之，留饮。坐话久之，瑾谓先 生日：‘人谓自来状元俱不如先生，真为关中增 光。’先生绐言日：‘海何足言，今关中有三才，古 ／４，所稀少也。’瑾惊日：‘何三才，古今稀少也？’ 先生日：‘李郎中之文章，张尚书之政事，老先生 之功业。’瑾日：‘李郎中为谁？乃与我并耶？’先 生日：‘是今之狱中李郎中也！’瑾日：‘非李梦阳 耶？’先生日：‘是。’瑾日：‘若应死无赦！’先生 日：‘应则应矣！杀之关中少一才矣！’饮，晚罢， 出。明日，瑾奏上，赦李梦阳。” 王世贞此文又引薛应旗《宪章录》所言，大 同小异。文长不录。 何乔远《名山藏》叙之亦颇详尽：“刘瑾用 事，以海乡人，欲致之，海常自疏阔。其后李梦阳 下狱，瑾几杀之矣。梦阳妻弟日左国玉者，为书 通海，乞请刘。坐之，海谢国玉日：‘我固自远刘 太监，乃何惜生李子！’上马驰至瑾门，门者阻 之，海日：‘我康状元，乃公里人。’瑾闻即摄衣出 迎，坐海上坐，留海饮。海谈笑睨瑾日：‘自古三 秦豪杰有几？’瑾愕然日：‘惟先生教之。’海日： ‘昔桓温问王猛三秦豪杰何以不至，猛扪虱而谈 世务。三秦豪杰舍猛其谁？温圈若此哉！’瑾面 发赤，疑其讥己，因问日：‘于７－４＂－￣ｗｌ几？’海默然， 屈指日：‘三人尔！昔王三原秉铨衡，进贤退不 肖；今则有密勿亲信在帝左右。’瑾意指己，转发 喜色，因复问日：‘尚有一人，其先生乎？无谓王 猛在前吾不识。’海日：‘公何谬称。其一人者， 今李白也。海卑卑耳。’瑾固问，则日：‘昔曹操 憎恨祢衡假手黄祖，此奸雄小智。李白醉使高力 士脱靴，可谓轻傲力士，力士脱而不辞，容物大度 也。’瑾侥首思日：‘￣／－－Ｉ＝岂谓李梦阳耶？此人罪 当诛。’海即起辞，瑾谢日：‘我知，我知！’明Ｅｔ入 奏，出梦阳。” 稍后，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康修撰 海》中改写此事，更为简明：“正德初，逆瑾恨李 献吉代韩尚书草疏，系诏狱’，必杀之。献吉狱急， 出片纸日：‘对山救我！’秦人皆言瑾恨不能致德 涵，德涵往，献吉可生也。德涵日：‘吾何惜一 官，不救李死？’乃往谒瑾。瑾大喜，盛称德涵真 状元，为关中增光。德涵日：‘海何足言？今关 中自有三才，古今稀少。’瑾惊问日：‘何也？’德 涵曰：‘老先生之功业，张尚书之政事，李郎中之 文章。’瑾日：‘李郎中非李梦阳耶？应杀无赦！’ 德涵日：‘应则应矣，杀之关中少一才矣！’欢饮 而罢。明日，瑾奏上，赦李。” 王世贞文中的何柏斋，名何瑭，也是一条不 向刘瑾屈膝的硬汉，史载：“何瑭，字粹夫，武陟 人。……弘治十五年成进士，选庶吉士。……刘 瑾窃政，一日赠翰林川扇，有入而拜见者。瑭时 官修撰，独长揖。瑾怒，不以赠。受赠者复拜谢， 瑭正色日：‘何仆仆也！’瑾大怒，诘其姓名。瑭 直应日：‘修撰何瑭。’知必不为瑾所容，乃累疏 致仕。后瑾诛，复官。”（《明史・何瑭传》）ｔ＂ｇ柏 斋之所以激发康海去救李梦阳，而又嘱咐康海 “此可独往，不可与他人同也”，一方面是考虑康 海这次游说的效果，另一方面也是尽量缩小此事 对康海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因为在当时，但凡 与刘瑾沾边的，可能会红极一时，但终究会 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据此可知，康海说刘瑾而救梦阳，是冒着极 大的政治风险的。当时刘瑾权倾天下、炙手可 热，朝中正直士大夫多所不满，视之为逆竖。而 康海却极尽朋友之义，直抵阉竖之门，利用刘瑾 想培植个人势力、抬高自己声望的心理，抓住同 是“关中”人的老乡观念来打动刘瑾，从而取得 营救活动的成功。康海这样做，丝毫没有替自己 打算的意思，也没想加入刘瑾一党。事后，刘瑾 欲以吏部侍郎的高位来拉拢康海，康海坚决拒绝 了。然而，康海这一行动本身，已给自己沾上了 “瑾党”之嫌，极其严重地影响了他的政治声誉。 果然，两年之后，刘瑾事败伏诛，康海也因之“坐 瑾党，夺官为民。”（《名山藏》） 李梦阳被救出狱，是在正德三年的秋天。 “李子日：‘余以正德三年五月十七日絷而北行， 至秋八月八日乃赦之出。”’（《述征集后记》）近 三个月的牢狱生活，使性格倔犟的空同子饱受铁 窗之苦。而且，这已是他平生第三次下大牢了。 出狱后，梦阳曾在康海那儿作短暂逗留，并为康 海的父亲康镛作《将仕郎平阳府经历司知事赠 儒林郎翰林院修撰康长公墓碑》以示报答。不 久，他就动身回开封。途径河北定县北三十里的 “清风店”时，他写下了《石将军战场歌》，末云： “沉吟此事六十春，此地经过泪满巾。黄云落日 枯骨自，沙砾惨淡愁行人。”面对黄云落日、枯骨 白沙的古战场，李梦阳在大发怀古之幽情时，也 流溢出身世坎坷的悲怆愤怨。但说到底，这一次 的死里逃生，使李梦阳英雄之气顿减，悲观失望、 意志消沉。正德三年十一月他所作的《戊辰生 Ｅｌ》诗云：“生还淹迹倚荒庐，懒散经秋赋索居。 双泪弟兄挥酒日，寸心关陇望乡余。腊晴柳日辉 辉动，春逼冰河滚滚虚。三十七年吾底事，弹歌 不为食无鱼。”正德四年闰九月作的《对菊怀邻 菊子三首》云：“旧种寒株傍吹台，重阳今岁不曾 开。遥思烂熳还怜汝，欲比馨香恐见猜。其二： 睡起今晨看菊花，霜枝冷藁忽参差。非时未必输 桃李，三径遥怜是一家。其三：尔家堂阁皆邻菊， 秋至满地黄金钱。不信南州能暑热，直将花蘖破 霜天。”正德五年所作《庚午除日》诗云：“于今将 四十，始悟昔年非。白鬟谁能那，红颜我渐违。 行藏沙上鸟，日月故山薇。怅望劳歌起，风河柳 色归。”正德六年所作《辛未元日》诗云：“万事浑 如昨，蹉跎四十ｌＩ缶。取涂伤老马，闻道愧前禽。 日变风云气，春生海岳阴。趁时聊物赏，此外更 何心。”李梦阳如同失群的孤雁、脱水的蛟龙，他 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无法实现自身的抱负，有 的只是感伤、绝望、痛悔、哀鸣。 与此同时，李梦阳只有将自己的才华用在哀 悼亲戚朋友或替古人唱赞歌的碑、铭、祭、诔等文 体的写作之中。仅正德四年到六年这两年时间 里，他至少写下了《明故遥授沧州判官贾君墓志 ・５９・ 铭》、《邱先生祭文》、《处士松山先生墓志铭》、 《汪世兴祭文》、《明故朝列大夫宗人府仪宾左公 迁墓志铭》、《左舜钦墓志铭》、《明故封太安人裴 母张氏墓志铭》、《江都县丞苏君墓志铭》等众多 了无意义的“谀墓”文字。 空同子，这一个筋斗摔得够惨了，他几乎失 去重新爬起来的勇气。然而，造物主究竟还是给 了他一次重新抬头的机会，他倔犟的性格，还有 重新再现的舞台。 正德五年（１５１０）八月，刘瑾伏诛。第二年 四月，诏梦阳起复，迁江西按察司副使。当时，李 献吉就写下了《正德辛未四月十七日简书始至 于时久旱甘澍随获漫尔写兴》一诗：“苦蒸卓午 汗交颐，昏暝雨飞如扬丝。舟楫自兹杳将去，波 涛满意复何疑。玺书况属临门日，江汉须看放舸 时。肯信吾游兼吏隐，五峰彭蠡是襟期。”同时， 又作有《留别李田二秀才》，诗云：“五年梁苑栖 迟稳，千里南州忽此行。海内尚还忧盗贼，老夫 何用拜簪缨。音书陆续凭谁寄，饯酒留连见我 情。惆怅暮天云不尽，秋风相忆豫章城。” 这时，李梦阳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他在 大梁之墟已经困居五年之久，对自己的过去进行 了苦涩的回味和深刻的反思，对党同伐异的官场 纠葛，ｘ￣－￣－人窒息的特务政治，对瞬息万变的政 治斗争，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和体会，甚至 于多多少少有一点畏惧、逃避乃至厌恶的心理； 另一方面，如今政局突然大变，大仇人已然垮台， 而他自己又被升为正四品的提学副使，犹如久旱 逢甘雨一般，正可以满足牢牢地潜藏在他内 ５－深 处的立身扬名的自尊心理和报效朝廷的士大夫 情结，因而又感到万分的喜悦欢欣。是吏？是 隐？还是吏而兼隐、亦吏亦隐？他苦闷之后突然 亢奋，亢奋之余又有所犹疑，犹疑之后又激起豪 迈，豪迈之后又有些儿惆怅。然而，每个人的性 格的主导面都是压抑不住、遮盖不了的。李梦阳 不是他的父亲“吏隐公”，他不是那种甘愿寄人 篱下、全身避世的懦弱之人，他不愿意沉晦于酒、 击缶悲歌，而是希望到那激流险滩中游泳搏击、 大显身手。这才是李梦阳，真正的、一丝不挂的 李梦阳。机会来了，难得的机会终于来了。李梦 阳从大梁之墟的尘埃中爬起来，他洗去满脸泥 垢、亮出太阿龙泉，抛却那深闭困居的衡门，放弃 那荷锄独种的琼花。他去了，毅然决然地去了！ “五峰彭蠡是襟期”，他要咳唾成珠，要举足万 里，要登天揽月，他要让别人认得，四十岁的空同 子还是那样刚直耿介、桀骜不驯。他去了！又踏 上那坎坷的仕途，又投身于浮沉的宦海之中。 ・６０・ 正德六年五月，李梦阳赴官江西。六月到 任，居南昌。明代的提学副使大致相当于今天的 省教育兼管精神文明建设等事务，其最根本 的任务就是在一任三年之内，到全省巡回，通过 考试，将“秀才”选出来。于是，李梦阳开始了他 繁忙而又有序的工作。当年八月，他到九江、南 康一带。九月，登庐山。十一月，至建昌府。十 二月，到饶州府。农历年底，又登庐山。他每到 一处，就忙于巡视学校、礼拜先贤、表彰节义、采 访风俗、布宣德意，忙得不亦乐乎。当然，这一 切，都是作为提学副使份内的工作。同时，由于 空同子在当时名气太大，在士林中威信尤高，因 此，每到一处，总有人请他题碑撰文。在南昌，他 作《提学江西分司题名碑》、《南新二县在城社学 碑》；在九江，他作《九江谒濂溪先生祠告文》；在 庐山，又作了《苏先生人白鹿洞先贤祠告文》、 《六合亭碑》；在饶州余干县，还作了《东山书院 重建碑》；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正德七年，李梦阳继续巡视江西诸地，仍然 不停地写诗撰文。正月十五，在滕王阁，有《上 元滕阁登宴》二首，诗云：“滕阁上元宜，章江登 宴时。衣冠还大国，唐宋自残碑。灯火阑堪凭， 风尘泪欲垂。黄云驱日暮，回首见征旗。其二： 阳浦通新雾，阴城带古楼，君王罢歌舞，栋宇白云 留。草色岁年换，客心江水流。暮昏仍一望，灯 火万家州。”春日，他巡视南昌－－Ｉ－ｚ￣，写了《清明 曲江亭阁》诗：“寒食花争丽，丰江柳独深。此行 元慷慨，落日更登临。浩荡五湖际，风烟千里阴。 坐看舟楫急，徒切济川心。”五月，又作《曲江祠 亭碑》。 正德八年四、五月间，李梦阳巡视赣州，有 《端午赣州晚发》诗为证：“戏倦龙舟返，吾驱彩 鹚行。晚天开古驿，转眼过孤城。袅袅云生濑， 悠悠弟忆兄。泛蒲虽念我，宁解岭边情。”六月， 再登庐山，作《游庐山记》。 总之，在江西境内的三年时间里，李梦阳辗 转跋涉于山山水水之间，也将自己的文字留在各 地的楼台亭阁之上，这在客观上妆点了各地的精 神文明。早在三年以前，他赴官江西的时候，好 朋友顾华玉就有《赠李副使献吉江西视学》诗一 首，对李梦阳在江西一带的行踪做了歌颂式预 测：“鞲轩分羽节，高义岂为荣。南省文儒化，中 朝国士名。嵩云兼雨动，楚月出江明。莫道风尘 暗，君行自有情。”（顾磷《息园存稿诗》卷八）李 梦阳的表现，是当得起这种期许和赞颂的。 李梦阳到江西后的第二年，亦即正德七年， 他就将妻子左氏接到任所。不过，左氏这一路上 可是屡经险境，据李梦阳自己的记载：“李子起 江西按察司副使提学，是年左氏有孙。壬申，李 ［２］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子迎左氏于江西。左氏舟河行，值桩，舟破，仅 社，１９８３． 免。人江，过马当，帆脚打僮人落江，没。及湖 ［３］二十五史［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 口，风逆，困崖下洄涡中。舟突睚石，时时响。于 １９８６． 是左氏怖欲死，计系之，登石免。”（《封宜人亡妻 ［４］永塔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一［Ｍ］．中华 左氏墓志铭》） 书局，１９６５． 左氏舟行江湖的风险总算是过去了。她终 ［５］朱彝尊．静志居诗话［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于到达江西，来到丈夫的身旁。但——，李梦阳 １９９Ｏ． 仕途上的风波却又开始了。更为可怕的是，这场 ［６］陈田．明诗纪事［Ｍ］．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９３． 风波，不仅搅乱了整个江西官场上层，而且将李 ［７］阮元．十三经注疏［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０． 梦阳夫妻赶到了江西境外，甚至将空同子永远 ［８］《全唐诗》［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８６． “踢”出官场。 ［９］丁易．明代特务政治［Ｍ］．北京：群众出版社，１９８３． ［参考文献］ ［１Ｏ］沈德符．万历野获编［Ｍ］．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１９９８． ［１］空同集・息园存稿诗［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责任编辑：胡光波） ［ｃ］．台北商务印书馆，１９８６． Ｂｅｉｎｇ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 ｄｉｓｍｉｓｓｅｄ ａｎｄ ｂｅｉｎｇ ｈｅｒｍｉｔ．ｂｅｉｎｇ ｐｕｔ ｉｎｔｏ ｒｏｙａｌ ｐｒｉｓｏｎ．ｂｅｉｎｇ ａ ｅｄｕｃａｔｉｏｎａｌ ｍｉｎｉｓｔｅｒ ｉｎ Ｊｉａｎｇ Ｘｉ Ｐｒｏｖｉｎｃｅ —－＿＿－＿＿——－－－－－－——Ａｎａｌｙｓｉｓ ｏｎ Ｌｉ Ｍｅｎｇｙａｎｇ ＩＶ ＳＨＩ Ｌｉｎ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ｏｆ Ｌｉｂｅｒａｌ Ａｒｔｓ，Ｈｕｂｅｉ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Ｈｕａｎｇｓｈｉ ４３５００２，Ｃｈｉｒｊ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Ａｆｔｅｒ ｔｈｅ ｉｍｐｅａｃｈｍｅｎｔ ｏｆ“Ｅｉｇｈｔ Ｔｉｇｅｒ”Ｅｙｅｎｔ，Ｌｉ Ｍｅｎｇｙａｎｇ ＷａＳ 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ｌｙ ｄｉｓｍｉｓｓｅｄ，ａｎｄ ｈｅ ｌｉｖｅｄ ｉｎ ｓｏｌｉｔｕｄｅ ｉｎ Ｋａｉ Ｆｅｎｇ．ＬａｔｅｒｏｎＬｉｕ Ｊｉｎｆｏｕｎｄｔｈｅ ｄｒａｆｔ ｏｆｔｈｅｉｍｐｅａｃｈｍｅｎｔｗａｓｗｒｉｔｔｅｎｂｙ Ｌｉ，ｔｈｅｒｅｆｏｒｅ ｈｅ ｃａｐｔｕｒｅｄＬｉａｎｄ ｐｕｔ ｈｉｍｉｎｔｏｔｈｅ Ｒｏｙａｌ Ｐｒｉｓｏｎ，ｗｈｉｃｈ ｗａｓ ａ ｄｅａｄｌｙ ｄａｎｇｅｒ．Ｆｏｒｔｕｎａｔｅｌｙ Ｕ§ｆｒｉｅｎｄ Ｋａｎｇ Ｈａｉ ｓａｖｅｄ ｈｉｍ．Ａｆｔｅｒ Ｕｕ§ｆａｌｌ，Ｌｉ ｗａｓ ａｒｏｕｓｅｄ ｔｏ ｂｅ ｔｈｅ ｅｄｕｃａｔｉｏｎａｌ ｍｉｎｉｓｔｅｒ ｉｎ Ｊｉａｎｇ Ｘｉ Ｐｒｏｖｉｎｃｅ．Ｕ ｗｏｒｋｅｄ ｈａｒｄ ａｎｄ ｗａｌｋｅｄ ｈｕｒｒｉｅｄｌｙ，ａｓ ｈｅ ｌｅｆｔ ｈｉｓ ｗｏｒｄｓ ａｎｄ ｌｅｔｔｅｒｓ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ｆｏｏｔ ｏｆ Ｍｔ．Ｌｕ ｔＯ ｔｈｅ ｂｒｉｎｋ ｏｆｔｈｅ Ｇａｎ ｆｉｖｅｒ．Ｈｏｗｅｖｅｒ．ｈｅ ｋｎｅｗ ｎｏｔ ｔｈａｔ ｉｔ ｗａｓ ｔｈｅ ｌａｓｔ ｐｒｉｍｅ ｏｆ ｈｉｓ ｐｏｌｉｉｔｃａｌ ｃａｒｅｅｒ．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Ｌｉ Ｍｅｎｇｙａｎｇ；Ｂｅｉｎｇ ｈｅｒｍｉｔ；Ｐｕｔ ｉｎｔｏ ｐｒｉｓｏｎ；Ｂｅｉｎｇ Ａｒｏｕｓｅｄ ・６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