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释名》声训的再认识
作者:常亮
来源:《现代语文(语言研究)》2011年第03期
摘 要:作为一种重要的训诂方法和探求词源的重要方法,声训在概念、范围及其目的等方面仍有诸多争议。本文以《释名》中先秦两汉声训为例,探求声训在我国语言学史上的贡献及其局限性。
关键词:声训 《释名》 史学观点 局限性
声训是一种重要的训诂方法,也是一种探求词源的重要方法。关于声训的概念、范围及其目的,各家仍有争议。笔者认为,声训是用音近音同的词来解释被释词,并探求词源的方法。声训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声训应限定在先秦两汉时期,此时的声训尚不具备因声求义的系统理论;广义的声训即利用音同或音近的词来释他词,这里包含了宋人的“右文说”和清人的“因声求义”。
此外,关于“声训”的价值与意义,很多人褒贬不一。王力《中国语言学史》:“声训作为一个学术体系,是必须批判的,因为声音和意义的自然联系事实上是不存在的。”[1]濮之珍《中国语言学史》:“(《释名》声训)指出研究词义不一定拘于形体分析,从语言着手来探求‘义类’和声符的关系,给语言学研究别开一番天地。”[2]因《释名》是先秦两汉声训之集大成者,故试以其为例,探求狭义上的声训在我国语言学史上的贡献及其局限性。 一
声训材料很早就出现了。“黄季刚先生以为,《大戴礼记》载虞史伯夷之言‘明,孟也;幽,幼也’是最早的声训。按虞舜时间算,距今已有四千多年了”。[3]再如,《周易·说卦》:“乾,健也;坤,顺也;坎,陷也;离,丽也;兑,说也。”此时的声训尚处于萌芽状态,在方法上没有条例,多数利用音义关系来阐明其政治观点,带有浓郁的说教色彩,还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语言学声训。
到了两汉时期,以声通义的方法得到了广泛应用。《尔雅》《方言》中屡见声训实例;《说文解字》“以声训者十居七八”[3]。在此基础上,东汉末年的刘熙完全用声训之法解释词义、探求词源,明确提出声训的目的,成就了我国第一部完整而系统的声训词典《释名》。比起之前的声训,《释名》声训有以下四个特点:
(一)规范的声训条例形式。①被释词+声训词+意义联系说明,如《释疾病》:“疚,久也,久在体中也。”《释姿容》:“画,绘也,以五色绘五象也。”②被释词+意义联系说明,如《释州国》:“河南,在河之南。”《释衣服》:“中衣,言在小衣之外,大衣之中也。”③义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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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释词+声训词+意义说明,如《释水》:“注沟曰浍,浍,会也,小沟之所聚会也。”④义训+被释词+理据说明,如《释地》:“下而有水曰泽,言润泽也。”⑤被释词+声训词,如《释言语》:“败,溃也。”《释姿容》:“伏,覆也。”
《释名》声训规范的条例形式,也是对之前散见声训的整理和规范。《释名》条例明显受到《尔雅》的影响,但不是简单的照抄,而是有所取舍和发展,从而形成了规范的条例。如《尔雅·释山》:“石戴土谓之崔嵬,土戴石曰砠。山夹水涧……”《释名·释山》:“石载土曰砠,砠,胪然也,土载石曰崔嵬,因形名之也。”《释名·释水》:“山夹水曰涧。涧,间也,言在两山之间也。”
(二)完全用声训之法释词义、探词源。《释名》以声立训,取字以“音同或音近”为总原则,这同之前的注释和训诂书中的声训不同。如《说文解字》中的声训与汉字形体紧密结合,并从属于形训,属于文字学式的训诂。如《说文·日部》:“日,实也,太阳之精不亏,从口从一,象形。”《说文·月部》:“月,阙也,太阳之精,象形。”“朔,月一日始也苏也,从月屰声。”而相应的《释名·释天》:“日,实也,光明盛实也。”“月,阙也,满则阙也。”“朔,月初之名也。朔,苏也,月死复苏也。”“望,月满之名也。月大十六日,小十五字。日在东月在西遥相望也。”两者相比,训释词义的方式大不相同。《说文》一般在声训之后表明六书结构,以明文字形义联系;《释名》在声训后多阐述事物命名之所以然,既旨在穷尽名物之源,又脱离形体束缚,属于语言学式的训诂。
(三)明确提出了声训的目的——探求语源。正如《释名·序》所说:“夫名之余实,各有义类,百姓日称而不知其所以之意,故撰天地、阴阳、四时、邦国、都鄙、车服、丧纪,下及民庶应用之器,论叙指归,谓之释名。”这表明刘熙有意运用声训的形式,是为了“知其所以之意”,所释之词都是日常生活用品。可见其着眼点不再局限于解释经典词语,而是释物探源。 在声训实践中,刘熙建立了一定的体系,即“义类”,据此可触类旁通,由已知推求未知。如《释言语》把意义相近或相反的词排列在一起,“言、语、说”,“善恶、好丑、缓急”等;《释形体》把人体各个部分有关联的器官的词语排列在一起,“鼻、口、舌、齿”等。据此可见,刘熙对词汇系统的理解和词义分析具有一定的科学性,因而其探求语源具有客观性。因为他是在研究各种语言现象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这种以音同音近之字为考察对象,有意识地证明名必有源、源循音推理论的训诂方法,相比之前的声训无疑是一个质的飞跃。
(四)采用描写语音学的方法描述汉语读音,并利用方言进行比较,开创了汉语语音学研究的新领域。在此之前,古人常用直音,或用读若,而《释名》开始探索从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两方面去描写读音。如《释天》:“天,豫司衮冀以舌腹言之,天,显也,在上高显也;青徐以舌头言之,天,坦也,坦然高远也。”“风,衮豫司冀横口合唇言之,风,汜也,其气博汜而动物也。青徐言风,掓口开唇推气言之,风,放也,气放散也。”其中舌腹、舌头、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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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唇、口、开唇等,都是根据发音部位对语音加以分析描写,并记录了不同方言区的不同发音。虽然由于历史条件的未能留下确切音值,但对于一千七百年前的古人而言实属不易。 由上可见,《释名》以声立训,探求“百姓日称”的声义同源之“指归”,既超越了文字形体本身的束缚,又摆脱了为经学服务的附庸地位。为语言而研究语言,是语言学式的释义和溯源,从而使声训真正进入了语言学范畴。 二
《释名》以声训为立书之本,也因声训备受争议。王力《中国语言学史》:“刘熙的声训,跟前人一样,是唯心主义的……声训作为一个学术体系,是必须批判的,因为声音和意义的自然联系事实上是不存在的。”黄季刚《文字声韵训诂笔记》:“有《释名》而后知名必有义,义必出于音。”“声训同条,可观《释名》,嚴九能谓《释名》多牵强,非也。”[3]争论的焦点在音与义的关系上。
以今天的语言学观点看,在语言发展初期,音和义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这也是同一事物在不同民族文化中不同音的原因。正如《荀子·正名》所说:“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这些约定俗成的音义联系经过社会反复使用,并逐步稳固下来,进而互相制约。“异于约谓之不宜”,音义之间形成稳定联系,不能轻易更改,两者是相辅相成的。而语言的语音形式(即音节)是有限的,语言中的意义却是纷繁复杂、变化发展的。随着社会进步和人类认识能力的提高,语言中的某一语言形式有可能同时表示不同的意义,语言的交际功能决定要有新词新义的产生来适应社会的发展。由于人们心理上的联想作用和社会习惯,以及汉语音节有限性的特点,对于意义有联系的词,人们往往用相同或相近的语音来表示,大量的同音词和近音词由此产生。它们产生的主要途径并不是增加新的音义结合体,而是依靠原有词语的假借、孽乳等方式来创造。这时音义的联系便具备了必然性。具有相同或相近语音形式的词群便具有了某种共同的意义,形成了词族,即“义类”。同时,某一语音形式在发展过程中,也可能同时表示不相关的几种意义,这样意义无关的同音词和近音词便产生了,音义联系也就具备了复杂性。
可见,音和义的关系是需要辩证看待的。它具有偶然性和必然性,系统性和复杂性。就具体语言来说,音和义在萌芽时期基本没有联系,但在后来的发展中,两者的联系有了具备必然性的可能。这种音义的辩证关系也正是《释名》声训的依据及其局限性的原因。
一方面,刘熙看到了“新词都是沿袭旧词产生的,故名源皆可推,方法就是从同名或近音的同义词里去找。”[4]借用王宁的源词和派生词的概念,可以将《释名》声训概括为: 1.以源词训派生词,用源词来说明派生词音义的直接来源。《释水》:“山夹水曰涧。涧,间也。言在两山之间也。”这里“间”是“涧”的源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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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以派生词反训源词。《释亲属》:“子,孽也,相生蕃孽也。”“子”本义是出生婴儿,“孽”为生长,“子”是“孽”的源词。
3.同源派生词互训,之间没有直接的派生关系。《释形体》:“胫,茎也。直而长似茎也。”“胫”和“茎”都是因直而长得名,二字同源,究竟孰先孰后很难判断。
三种声训中只有第一种推出了派生词的直接来源,后两种则起到了间接推因的作用,这是由于词族中各个词的词义有共同的特点,可以从其相通的意义中加深对被训词词义的认识。比如《释宫室》:“窗,聪也。于内窥外为聪明也。”这里“窗”和“聪”都含有内通外达之意,为同源词。虽然“窗”为具体概念,“聪”为抽象概念,但用后者释前者,无疑增强了对前者的理解和对“于内窥外”的认识。《释名》声训以及汉代其他书籍中的声训都以后两种为主,用必然性的观点来分析其系统,自可见其合理性和科学性。另一方面,音义联系的偶然性和复杂性造成了音同音近而义未必相通,或者义通而音未必相同相近的现象。这样,全部采用声训的《释名》便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陆宗达和王宁客观地指出了《释名》的局限。首先,《释名》声训把音义必然联系的范围扩大,把一切词语的音义看成有机联系的系统,否定了音义联系约定性,从而作出了一些缺乏根据的声训。如《释形体》:“人,仁也,仁生物也。故《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释山》:“山,产也,产生物也。”其次,以文字假借为词语的同源,混淆了文字书写和语词的衍生。如《释言语》:“信,申也,言以相申使不相违也。”最后,刘熙由于缺乏对名源的理性认识,致使其声训有一些明显的任意牵合、主观臆断。如《释饮食》:“食,殖也,所以自生殖也。”“饮,奄也,以口奄而引咽之也。”“饵,而也,相黏而也。”这些声训难以让人信服。
但应当看到,任何事物的发展都要经历从不完善到完善的过程,声训也不例外。《释名》声训是那个时代环境的产物,包括社会和语言理论的环境。因此,我们不能将在今天看来的错误归结于某一个人,更不能就此抹杀声训的进步性和对我国语言学发展的贡献,否则将有失客观和公允。 三
从广义声训讲,随着人们对语言的音义关系认识得逐步深入,声训理论也逐渐成熟,其训诂也在理论基础上不断扩大使用的范围。从《释名》声训到宋人“右文说”,再到清人的“因声求义”说,声训经历了从萌芽、发展到成熟的漫长过程,并发挥着应有的作用,在溯语源、探义根、循词族、明假借等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
从狭义声训讲,《释名》是其集大成者,它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开辟了一条语言研究的新途径。虽然有其局限性,但它的运用是以古人对音义关系的体会和认识为基础的,并做了力所能及的分析和整理,因此具有一定的可信度。我们应以史学观点看待声训,看声训在当时的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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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中做了多少实践和理论上的突破,对后来学者有多少启发和影响,以及在整个语言学史上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这样才能给予声训客观、公正的评说。 注 释:
[1]王力.中国语言学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 [2]濮之珍.中国语言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黄侃,黄焯.文字声韵训诂笔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
参考文献:
[1]黄侃,黄焯.文字声韵训诂笔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 [3]王力.中国语言学史[M].南昌: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
(常亮 郑州轻工业学院软件学院 45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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