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６年１１月 古籍整理研究学刊 Ｎｏｖ．２ｏｏ６ 第６期 Ｊｏｕｍａｌ ｏｆＡｎｃｉｅｎｔ Ｂｏｏｋｓ Ｃｏｌｌａｔｉｏｎ ａｎｄ Ｓｔｕｄｉｅｓ ６ 先秦诸子误注考释 白兆麟 （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２３００３２） 摘要：先秦诸子散文是研究诸子思想的主要依据，其文本注释准确，方能确切反映当时思想的种种面貌。今就 其中若干名篇误注者予以考释。 关键词：诸子；散文；注释；考释 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１０１７（２００６）０６—００３７－０３ 先秦诸子散文，既是研究上古汉语的珍贵语料， ３）知而不争，不可谓忠。（墨子－公输）＜古 又是研究诸子思想与传统文化的主要依据。因此， 代散文选＞（人教版）注：“知道这个道理而不据理力 其文本注释首先需要准确，方能确切地反映当时语 争（意思是不劝阻楚王）。” 言、文化、思想的种种面貌。有鉴于此，乃就其中 按：释“争”为“据理力争”，系增字强释，不 若干名篇注释失误者予以考释，大体以时为序，连 合原意。“争”实为“诤”之古字，即“以直言劝告 缀成篇，以就正于方家。 而使人改错”的意思，当解释为“谏诤、劝谏”。 １）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古 ４）合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同上）＜古 代汉语＞（第二册，中华书局版）注：“这里的‘有’和 代散文选＞注：“短褐，粗布短袄。” ‘无’都是抽象了的哲学概念。”＜古代汉语＞（中册， 按：释“短”为长短之短，这是望文生义。其 高教版）注：“所以认为‘有’是利益（之所在），‘无’ 实此处之“短”通“豆”，指奴仆所穿之“布衣”。 是作用（之所在）。” 《战国策・宋卫策》：“邻有短褐而欲窃之”，吴师 按：前一种注释只限于对“有”和“无”二词 道补注：“短，一作‘豆’。”《汉书・贡禹传》：“豆 的说明，并未涉及对句意的理解，而这恰恰是疑难 褐不完”，师古注：“豆者，谓童竖所着布长襦也。” 之所在。王弼注云：“有之所以为利，皆赖无以为用 可见《公输》之“短褐”是同义连文，“短”并非长 也。”这是把以上两句理解为因果句，似乎老子意在 短之短。 强调“无”的作用。其实王弼的串讲并不符合老子 ５）子路对日：“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 的原意。把前一“以”字解释为“所以”，不仅有“增 勇，且知方也。”（论语・先进）＜古代汉语＞（中华） 字强释”之嫌，而且与后一“以”字也不一致。姜 注：“方，道义的方向。 ＜古代汉语读本＞（甫开大学） 可瑜曾把上两句当作并列旬，意谓“‘有’固以之为 注：“方，［道义的］方向，［是非的］准则。” 利，‘无’亦以之为用。”以上所引后一种注释与此 按：释“方”为“方向”或“准则”，又增“道 相近。我们认为，这样理解才符合老子的意旨。即 义”与“准则”二字，总嫌迂曲而义隔。这可能是 先肯定“有（实体）”之固然有利，再强调“无（空 因误解古人训“方”为“义方”的缘故。其实古代 间）”之亦为有用。在句中，“利”与“用”为互文 训诂家所谓“义方”并非“义之方”，而是同义复语， 见义。 “方”即“义”也，“理”也。“知方”就是“懂得 ２）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刽，直而不肆， 道理”。 光而不耀。（老子）＜古代汉语＞（高教版）注：“方， ６）五亩之宅，树之以秉，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方正。割，指使人受到妨碍。康，有棱角。刽，划 （孟子－粱惠王上）＜古代汉语＞（中华）注：“宅， 伤人。” 宅院，人们居住的房舍。” 按：释“割”为“使人受到妨碍”，迂曲而又无 按：对古代文献进行随文释义，不能就词解词， 据。其实以上四旬两两相对，“方”与“廉”义近， 应当联系上下文，考虑词义的“语境规定性”（参拙 “割”与“刽”义通。《尚书》孔传曾指出“割”通 著《新著训诂学引论》，２００５ ｏ“宅”字前有“五亩” “害”。所谓“不割”即“不伤害人”。 之修饰语，后面又有“树之以桑”的述说语，古人 “居住的房舍”岂有如此之高大？上引注释显然不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０２—０３ 合情理。“五亩之宅”的“宅”，当指房舍及院子周 作者简介：白兆麟（１９３７一），男，安徽大学教授，博士生导 围的空地。 师，主攻文法学和训诂学。 ７）警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同上）＜古 ・３７・ 代汉语＞（中华）注：“以。介词，凭着。霸，指行霸 大风的季节，与上文“海运”正相对应。 道。” １１）适莽苍者。三羹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 按：把此处的两个“以”解释为“介词，凭着”， 者，宿春粮；适千里者，三月秉粮。（同上）注：“三 那么这两句就成为“管仲霸，晏子显”了。这显然 羹，指一天。果然，饱的样子。粳，旅行所胥的粮 违背原意。赵岐《章句》于此注云：“管仲辅桓公以 食。”＜古代散文选＞注：“莽苍，近郊的颜色，选 霸道，晏子相景公以显名。”孙氏疏云：“管仲以佐 里指近郊。”＜古代汉语＞（北京）注：“到郊外去［旅 其君为霸。晏子以佐其君而显名。”其意皆以“其君” 行］的入［只要带三顿饭］，三顿饭后就回家了。” 为主，以管仲、晏子为辅。因此这里的“以”是动 按：依据古人行文之“对文”来看，以上三句 词，当训为“使”。这在古籍中不乏其例。如《战国 显然是分别陈述往“莽苍”、“百里”、“千里”之旅 策－秦策》：“向欲以齐事王”，高诱注：“以，犹使 游者各需要准备多少干粮，而不是说要花多长时间。 也。”以上两句是说，“管仲使其君称霸，晏子使其 因此，所谓“三三餐”并非“指一天”，而是说往近郊 君显耀。” 旅行前的食量；而且古人一天也并非吃“三餐”，而 ８）当今之时，万秉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 是朝夕各一顿。这里所说的“三餐”是指行前抓吃 犹解倒悬也。（同上）＜古代汉语＞（中华）注：“好比 了三把饭（上古用手抓饭），为强调行程很近，所以说 解下倒吊着人的绳子。 只要吃一顿饭由近郊返回时“腹犹果然”。清人宣颖 按：仔细揣摩，这样串讲似乎把意思说反了。 《南华经解》云：“三餐，饭三盂也。”此说得其解 因为这句的主语是“民”，“犹解倒悬”是比喻“民 也。庄子是以此比喻来说明，鹏之高飞需要多大的 之悦之”的程度，所以这里不是说“民”去“解倒 准备，即“有所待”也。 悬”，而是说“民”从“倒悬”中被解救下来。由此 １２）所蛊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丕知之法而蛊 看来，上述串讲是误把“解倒悬”当作动宾结构， 之。（庄子・怯筐）＜古代汉语＞（中册，高教版）注： 而其实应当是动补结构，即“解”后省略一介词“于” “圣知之法：效法圣人的、謇智的法令、制度。” 字。“犹解于倒悬”，意谓“民”好比“从倒悬中被 按：释“圣”为“效法圣人的”，是先认定“圣” 解下来”那样喜悦。这样串讲才符合原意。 为名词“圣人”，再分析为名词用作形容词“效法圣 ９）放勋日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 人的”。这不仅迂曲，而且有背于本文之行文习惯。 使自得之。（同上Ｘ古代汉语）（中华）注：“来。使…… 如果用作名词，本文一般都是“圣者”或“圣人”。 来（来归顺）。”＜古代汉语）（北京版）注：“劳之来 这里所谓“圣知之法”，是说什么样的法制，“圣” 之：使民劳，使民来。来：通徕，招徕的意思。” 已用作形容词，“圣知之法”即“圣明、睿智的法制”。 按：上引注释显然是受《论语》“既来之”一句 正因为如此，下文才提出反问：“是非窃仁义圣知 的影响而误解。上引原句并非指“远人”，且“劳” 邪？”其中“圣”与“仁、义、知”并列，“圣”自 “来”连用，“劳之”不是“使之劳”，“来之”也不 然不是指“圣人”，而是指一种品行。 是“使之来”。《尔雅》：“劳、来，勤也。”《诗・下 １３）蚓无爪牙之剂。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 武》：“昭兹来许”，郑笺：“来，勤也”。《史记－周 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蟮之穴无 本纪》：“武王日：‘日夜劳来，定我西土。”’王念孙 可寄托者。用心堞也。（苟子・劝学）＜古代汉语＞ 《广雅疏证》云：“皆谓勤也。《孟子・滕文公》‘放 （中华）注：“用心一。这是用心专一［的缘故］。墚， 勋日劳之来之’，亦谓圣人之勤民也。”依“语境规 浮躁，不专一。” 定性”原则（详参《新著训诂学引论》），王说极是，“劳 按：前句说“用心一”，后句说“用心躁”，这 来”谓“慰劳、安抚”。正因为如此，故下文云：“圣 是对文。若释前者为“用心专一”尚能讲通；若释 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后者为“用心浮躁”就显然讲不通，因为“浮躁” １Ｏ）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庄子・逍 自然是“不用心”。可见两个“用”字并非动词，“用” 遥游）＜古代汉语＞（中华）注：“海运，指在大海上 即“以”，是连词。以上所引是两个因果复句：“以 运行。南冥，南方的海。” 心一”即“因为心思专一”，“以心躁”即“由于心 按：“是鸟”为此句之话题主语。如果把“海运” 思浮躁”。如此训释才符合事理逻辑。 解释为“在大海上运行”，那么“则”字即为多余之 １４）轻身而童货，恬祸而广解苟免；不恤是非、 词。“则”字或表示承接，或表示条件，在这一句里 然不然之情，以期胜人为意，是下勇也。（苟子・性 只能理解为表示条件关系。往昔有所谓“六月海动” 恶）＜古代汉语＞（高教版）注：“恬：安。广解：广 之说。宋人林希逸云：“海运即海动，海动则有大风。” 自解说，多方为自己辩解。苟免：苟且地免于祸难。” 而大风正是“是鸟”“徙于南冥”的条件。下文又云： 按：“恬祸”是“安于灾祸”，若把“广解”说 “去以六月息者也”。周六月即夏四月，正是海动起 成“多方为自己辩解”，那么二者之间有何联系呢？ ・３８・ 大意］所以说，……不 释“广解”为“广自解说”，显然是望文生训。联系 （同上）＜孙子兵法新注＞：“［上下文，“广”即“宽”，“解”通“懈”，“广解苟免” 了解敢人而了解自己，胜败的可能各半；……”（中 ９６）＜古代散文选＞注：“一胜一负，胜负 就是“自顾宽懈，得过且过”。如此，故下文云“是 华书局，ｌ９下勇也”。 各半。” １５）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政 按：郭化若《孙子今译》（ 海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７） 攻城。（孙子兵法・谋攻）＜古代散文选＞注：“上 于“一胜一负”一句的译文与上述意思一样。很明 兵伐谋：最好的用兵策略是破敢人的计谋。（敌人 显，此句之各家译注是根据原文上下两句推测出来 计谋初定，还未发动，就用计谋制服他）伐交：阻 的，因为上句说“百战不殆”，下旬说“每战必殆”，止敌国与别国的联合。伐兵：击败敌人的武装力 所以把“一胜一负”就理解为“胜败的可能各半” 了。然而这样的注译是不合事理的。第一，数词“一” 量。”＜古代汉语＞（北京）注释与此基本相同。 按：从《谋攻》全文来看，上引注释使人不得 并不表示“一半”之意，在训诂上没有根据。第二， 知彼而知己”的情况下所导致的结果是多种 其解。文章开头即说：“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 在“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 多样的，大军事家孙子不会作出“胜负各半”这样 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显 简单的结论。第 ，“一”字前后配合使用往往虚化， 然，“用兵”的目的在于“屈人之兵”，在于战胜敌 不再用作数词。王＇３－Ｉ之《经传释词》云：“一，犹或 方。假如“伐谋”只是“打破敌方的计谋”，“伐交” 也。”所举例有如《礼记・乐记》：“一动一静者，只是“击破敌国与别国的联合”，并不等于“屈人之 兵”，就是说还谈不上战胜敌方的军事力量，怎／厶说 它是“上兵”、“其次”，而“伐兵”是“击败敌方的 武装力量”，即“屈人之兵”，却在前二者之下呢？ 这无论如何是不能自圆其说，也不符合逻辑。联系 “全军为上，破军次之…… 战而屈人之兵，善之 天地之间也。”《论语・里仁》：“一则以喜，一则以 惧。”以上“一”字皆与“或”同义。孙子所说“一 胜一负”，亦即“或胜或负”，其可能性是说不定的。 １７）共工之战，铁钎短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 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韩非子）＜古 善者也”等语来看，这里的“伐谋”“伐交”“伐兵” 说的也是“用兵之法”的问题。下文说的“故善用 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 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 可全。此谋攻之法也”，也可以印证。由此可见，“伐 谋”“伐交”“伐兵”不能理解为动宾结构，就是说 按：以上解释着眼于“短”字，因而增字强释， 这里的“谋、交、兵”不是“伐”的对象；而应该 结果违背了该段文字之主旨。所谓“于戚”，只是实 理解为动补结构（此就语序来说，若就语义而言是 施教化的道具，并非炫耀武力的真武器。韩非是说， 代汉语＞（郭、李主编电大教材）注：“这里是说，远古 时代，舜崇尚修德，‘执干戚舞’就能使有苗归顺。 远古的战争，有‘戚’这类兵器就可以对付敢人， 而到了近代，哪怕是短的铁舒，也能投到远处敌人 身上。……‘铁钎’句针对‘戚’而言，‘铠甲’ 句针对‘干’而言。” 方式状语），就是说“谋、交、兵”是“伐”的方式 或手段。“伐谋”，即“以谋伐”，用计谋战胜敌方； “伐交”，即“以交伐”，用外交手段战胜敌方；“伐 兵”，即“以兵伐”，用兵力战胜敌方。正因为“伐 谋”“伐交”是“屈人之兵而非战”的方法，是“善 用兵者”，所以置于“伐兵”之上。像这种用动宾结 尧舜时代强调教化，用不着武器；到共工时代则要 凭借武力，在战场上，手执武器短的就要被敌人触 及，穿铠甲不坚牢的就要伤及身体。因而“（执）干 戚（舞）”只适用于古代而不适用于今世，故又云“事 异则备变”。以上注释因误解原文句法，所以违背原 意和逻辑。“及乎敌”“伤乎体”皆为被动句：前句 构的语序来表达方式状语的关系，在现代汉语里也 引进施动者“敌”；后句“伤”的对象是“铠甲不坚 不乏其例，如“你吃大碗，我吃小碗”等便是。 者”之“体”。此段意在强调今世武备的重要，与前 ｌ６）故日：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 文所言“执干戚舞”的时代恰成对比。如此训释， 知己者，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方切合韩非原意。Ｒｅｓｅａｒｃｈｅｓ ｏｎ Ｗｒｏｎｇ Ｎｏｔｅｓ ｏｆ Ｚｈｕｚｉ ｉｎ Ｐｒｅ・Ｑｉｎ Ｔｉｍｅｓ ＢＡＩ Ｚｈａｏ．１ｉｎ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ｏｆ ｔｈｅ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Ｌａｎｇｕａｇｅ ａｎｄ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Ａｎｈｕ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２３００３２）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Ｔｈｅ ｗｏｒｋｓ ｏｆ Ｚｈｕｚｉ ｉｎ ｐｒｅ—Ｑｉｎ ｔｉｍｅｓ ａｒｅ ｍａｉｎ ｂａｓｅｓ ｆｏｒ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ｉｎｇ ｔｈｅｉｒ ｔｈｏｕｇｈｔｓ．ＳＯ ａｃｃｕｒａｔｅ ａｎｎｏｔａｔｉｏｎｓ ｏｆ ｔｈｅ ｔｅｘｔｓ ａｒｅ ｖｅｒｙ ｉｍｐｏｒｔａｎｔ．Ｓｅｖｅｒａｌ ｗｒｏｎｇ ｎｏｔｅｓ ｏｆ Ｚｈｕｚｉ ｉｎ ｐｒｅ—Ｑｉｎ ｔｉｍｅｓ ｈａｖｅ ｂｅｅｎ ｃｏｒｒｅｃｔｅｄ ｉｎ ｔｈｉｓ ｐａｐｅｒ．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Ｚｈｕｚｉ；ｐｒｏｓｅ￣ａｎｎｏｔａｔｉｏｎ；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３９・
